蓄印数钮,案头清玩——文人与印石收藏

2015-08-29 13-51-40来源:苏权舆
  文人藏石,自然与巨富豪绅所追求的琳琅满目与“洋洋大观”不同,文人们所悉心收藏的寿山石,大多最终“登堂入室”,以印章的身份静静地陈列在书房案头,成为陪伴文人或静室焚香、或宁心定性、或开卷高吟、或博雅师古的良朋好友。或者说,打磨美石、篆刻印章,原本就属于书房中不可或缺的雅事之一。
 
 
  李流芳在为汪关的《宝印斋印式》所作的序言中写道:“余少年游戏此道,偕吾休友人相摹仿,往往相对,酒阑茶罢,刀笔之声,札札不已,或得意叫啸,互相标目,前无古人。”冯承辉的《印学管见》中这样描写文人在篆刻时所受到的身心陶冶:“凡一印到手,不可即镌,须凝思细想:若何结字,若何运笔。然后用周身精神砉然奏刀,如风雨骤至,有不可遏之概,其印必妙。”沈野的《印谈》更是直言:“清晓空斋坐,庭前修竹清。偶持一片石,闲刻古人名。蓄印仅数钮,论文尽两京。徒然留姓氏,何处问生于。”可见篆刻所能带给文人的无上乐趣。
 
 
  对于印章篆刻的材质,文人亦有所取舍。明人周应愿认为:“凡印,古以铜,间以玉、宝石。近以牙,间以铜,近又以青田佳石。牙文直,印之少韵,不如铜。铜文琐屑,宜铸不宜刻,刻不如佳石。石文差泽,印之有态,然不如玉。但石易工,玉难工。玉,刀不能入,须是碾,碾须是玉人。玉人不识篆,往往不得笔意,古法顿亡,所以反不如石。石,刀易入,舒展随我,小则指力,大则腕力,惟其所致,无不如意,若笔阵然,所以反胜玉。”可见在诸多选择之后,唯有石玉二种可为文人所称意的印材,虽然玉之美质略胜一筹,但是玉质坚硬,文人一则无攻玉的力量,二则也无长期碾玉的时间,因此篆刻玉印只能由玉工代劳,不能达到古意,无法表达文人用意,更无法让文人借此抒情寄怀。
 
 
  柔软易攻的石质印材的运用,显然能让文人在篆刻一事上亲力亲为。西泠八家之一的陈豫钟曾经回忆自己少时的经历:“余少时侍先祖半村公侧,见作书及篆刻,心窃好之,并审其执笔运刀之法,课馀之暇,为二者为事,无所专也。”又说:“余少好篆刻,见胜国诸名家印谱辄肆力焉。”文人在左手握石右手持刀的过程中随心驾驭,在刻刀冲切石花崩裂中独立创作,这种愉悦是让他人代劳所无法获得的,石材入印不仅使篆刻在文人群体中迅速流行扩展开来,更成为中国印章史转为文人篆刻史的契机。
 
 
  诸材之中,石为最佳,而众石之中,又当推何种呢?关于这一点,在清代王士禛的《香祖笔记》中有载:“印章旧尚青田石,以灯光为贵。三十年来闽寿山石出,质温栗,宜镌刻,而五色相映,光彩四射,红如靺鞨,黄如蒸栗,白如珂雪,时竞尚之,价如灯光石相埒。”到了清代,在取材治印上,寿山石的地位逐渐与青田中的灯光石并驾齐驱,成为了重要的印材。
 
 
  寿山石色彩瑰丽,富有变化,仅仅是作为印材本身就让人充分欣赏到“印章三美”中的印材美,而其中“六德皆备”、位列寿山石“名品第一”的田石更成为了文人们竞相寻求、收藏的对象。清人陈亮伯的《说田石》中特别描写了田石在篆刻时无比美妙的质感:“田黄纹理莹细,而石质中往往有大小墨点,并非沙子碍刀者可比,乃弥觉其古润也。”田黄石质温润又富有韧性,纹理细腻,刀感极佳,既不用担心石质太硬难以运刀,也不用担心石质过脆容易崩裂,无疑为治印之妙品。这也符合儒家等传统文化进入成熟、稳定期之后,更加追求细节表达的要求。
 
 
  龚纶在《寿山石谱》“名品第一·田石”中写道:“凡石之材,以方、高、大为贵”,龚纶特意在论述田黄石的时候强调了石材以方正高大最为珍贵,显然是以印材的甄选为标准,可见当时的田黄石的确多作为书房案头赏玩的印石。陈亮伯在说及田黄石章的要求时,则更为严格,其言:“石章以六面皆方,长在二三寸以上者为最佳。必石毫无瑕疵,而又亭亭入入格者也。比如四面各一寸之石。长及三寸以上为入入格。长二寸者即嫌其太矮矣。若国初精品,则雕钮极其精致,以鸟兽水怪或仿古者为极精。”虽如此,但作为天然之物,田黄的形状“大小多天然。故削为方者甚寡”,古代文献中也依然有“田石贵者,恒以轻重论值,故石工得之,每仍其天然之形势,不忍割为方形”之句,随形章也因此而起,可见田黄石之名贵。
 
 
  当然,田石并不只是田黄一种,《清稗类钞》中就做了这样的记载:“红如靺鞨者,曰田红。绿如翡翠者,曰田绿。黄如蒸栗者,曰田黄。白如珂雪者,曰田白。琢而磨之,可供玩好,其材又可为私家印章之用。”其中的色彩形容虽有夸大,又有将田石与《香祖笔记》里记录的寿山石混同的嫌疑,但田石确有这些颜色无错。而《寿山石谱》中关于田黄的记载就相对准确许多:“田石所产地,散在寿山乡一带水田底古砂层上。然非凡属寿山乡之田,皆出田石也。其田不经寿山溪灌溉者,即隔丘上下,竟无所产。亦一异者。石有黄、黑、白、红四种。以黄色者为多,曰黄田,亦曰田黄。名最著,价亦最昂。凡知寿山石者,盖无不知有田黄。所值即视其色之深浅明暗纯驳而定。”
 
 
  当时的文人之中,亦有重视田白的,例如清代著名的金石学家吴大澂就曾经在他的《愙斋日记》中表达了自己对于田白的喜爱:“居停吴平斋太守留榻以待……居停出示田黄印章三十余方,皆极精珍品,中有田白数方,质尤温润而明净,微带萝卜纹,从未曾见。罗列几案间,炳烛而观,令人银海生花,应接不暇。世间珠宝翡翠,不足珍也。”在这则记录中,田石也是以印章珍品的形象出现的,尤其是其中几方田白石,在火光的映照之下,光芒灼灼,就仿佛银海中生起粼粼的浪花一般,俨然有壮阔流动之气韵,实在美得摄人心魄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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